潮新闻客户端 邱仙萍
凌晨四点醒来,莲叶何田田。时节过了秋分,寒蝉止鸣,银杏泛黄,蛙声零落。过了秋分,白天越来越短,夜晚越来越长。
老话说,秋分有三忌。一忌蛙叫不断,深秋之后,如果还是蛙声一片,气候上温度高湿度大,不利于农作物的晾晒和储藏。二忌刮东风,“秋分东风来年旱”。三忌晴天无雨,“秋分有雨来年丰”。白露早,寒露迟,秋分种麦正当时。《生万物》中,大脚爹封二临走前说:“明天是秋分,秋分好啊,俺最喜欢的就是秋分。又收粮食,又种麦子,俺们打庄户的最喜欢。”
凌晨四点醒来,海棠花未眠。七十年前的一天清晨,入住热海旅馆的川端康成在凌晨四点醒来,四周寂寥,看到海棠花在盛开,不觉大吃一惊。“葫芦花和夜来香,还有牵牛花和合欢花,这些花都是昼夜绽放的,花儿夜间不睡觉,这是不言自明的事,而我却是初次听闻。夜间四时观察海棠花,觉得更加美丽。它舍尽生命开放,凄艳无比。”
展开剩余84%川端康成一句“凌晨四点醒来,海棠花未眠”,成了一场关于自然美、艺术美与生命哲思的经典对话。
凌晨四点醒来,蛙声格外响亮,是触觉和神经最为敏感的时候。自然的美是无限的,但一个人的一生所感受的美是有限的。人们会仔细观赏画中花,却不怎么留心欣赏大自然的花。一株草,一朵花,乃至一只胖乎乎的小狗,都印证了艺术对自然的忠诚。一只茶碗的釉色,和天边晚霞会呼应,那是艺术美与自然美的交融。
有一种美满叫做“小满”,有一种完美叫做“不完美”。东方审美的一重境界,就是不完美。传说日本美学大师千利休有一次招学生,测试题是打扫庭院。第一个学生进来,很认真打扫,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,老师说不错。第二个学生,也把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,然后走到一棵树下面,推了一下树,又掉落了一些树叶,他说老师我打扫完了。千利休录取了第二个学生。
审美境界中有一种叫“破”,达到我们通常认为的最高审美境界之后,再破坏它。自然界一定是有残缺的,万物小满即可。梵高画的向日葵能成为不朽,不单是向日葵的阳光和丰盛,而是因为他画的每株向日葵,都有一片枯萎的叶子。盛开的外表下,总有一个枯萎的灵魂,整个枯萎的灵魂,构成了向日葵的比例。
完美的人生,一定是有憾而无悔。完美的向日葵花盘之下,也一定是有枯萎的部分。水至清则无鱼,人之察则无徒。大自然怎么可能没有枯叶,阳光之下怎么可能没有阴影呢,所以大自然造物都有一个缺口。
当物质主义席卷全球时,千利休的美学哲学提醒我们:真正的美源于对残缺的接纳、对自然的敬畏以及对内心的忠诚。千利休到晚年时候,已经是公认的顶级茶师,当大权在握的将军来向他求教饮茶的艺术时,他说:“把炭放在炉子里,等水开到适当程度,加上茶叶使其产生适当的味道。按照花开的生长情形,把花插在瓶子里。在夏天的时候让人想到凉爽,在冬天的时候让人想到温暖,没有别的秘密。”
凌晨四点醒来,小花尚未眠。因为要抓“鹅”,她最近作息不规律,在抓鹅中沉沦,在抓鹅中迷茫,在抓鹅中忧伤,在抓鹅中沉睡,在抓鹅中昏醒。每天凌晨躺在床上“抓大鹅”,这是她睡前的必备项目,不抓到“鹅”,睡觉都有心思。
黑幽幽的房间,万籁俱寂,只有手机的蓝光,映着小花疲惫而专注的眼睛,手指在屏幕上不断划动,重复着几十次的“大鹅”癫勺动作。这款名为“抓大鹅”的游戏,正让年轻人沉溺于虚幻的快乐陷阱。
一只大鹅,一部手机,一个人,就是一座城。当年轻人不需要线下社交,不需要复杂装备,在只需要一部手机就能完成从现实中抽离的时候,抓鹅成了一个人的狂欢和释放。
随着电子鹅群的散去,精神上的虚空和身体的疲惫,却像海水一样,蔓延和浸透了全身,这样的虚无并没有带来持久和真实的快乐。
叔本华说过:“生命是一团欲望,欲望不满足便痛苦,满足便无聊。”诗人维斯拉瓦·辛波斯卡有一首诗《清晨四点》:“白天与黑夜交接的那个小时,辗转与反侧之间的那个小时,年过三十之人的那个小时。空无的那个小时后,空洞虚无的那个小时。清晨四点没有人感觉舒畅,如果蚂蚁在清晨四点感觉不错,我们就给它们三声欢呼,让五点钟到来吧,如果我们还得继续生活。”
最近在秋招,有些大学在清晨就排起了蜿蜒的长龙。学生们裹着外套,拿着简历,一遍遍模拟自我介绍。一些有编制的岗位,被大家形容“天下硕博如过江之鲤”。想起不久前的毕业季,我偶然在高校里听到一场讲座,主题是“打边炉的工作日常”。演讲人在台上侃侃而谈,说打边炉的工作日常是:几乎不开会、不定流程,选题来自于必须写的冲动。他们那个年代的很多个下午,都是在电影院度过的,工作的最高奖励是自由,以及挥霍不尽的闲暇。
我不知道台下这群还没有走出校门,眼睛里还满是青春期待的年轻学生是怎么想的。世界变化如此之快,十几年前的媒体环境和现在,早已是天壤之别。我一边听,一边顺手在手机上写了一段文字《拒绝打边炉的打边》:我喜欢火热的生活,我站在阳光之下,接受所有的审判,我就像野草一样的生长。我不想混沌,不想摸鱼,我想投入,我就那么黑白分明。我想表达,热爱是热爱,不爱是不爱。我想保留一份清澈透明,拒绝打边炉的生活。
凌晨四点,梵高已经来到田野,开始画向日葵。向日葵在每天四点到六点绽放,盛开的花期只有三天。梵高说:“我每天从日出开始工作,因为那些花会很快凋零,哪怕中间有一朵打蔫都很麻烦。”
在阿尔勒八月的酷暑中,梵高与时间赛跑,追逐着向日葵最饱满的短暂生命。他给弟弟写信,“我正在以马赛人吃蒸鱼的热情拼命画画,当你听到我画的是一些高贵的向日葵时,会不会感到惊讶呢。”梵高的向日葵,呈现的不仅仅是向日葵蓬勃热烈、明艳动人,独一无二,他也画出了向日葵的枯萎、蜷缩、软弱和死亡,那都是生命走过的盛时和哀愁。花开即死亡,凋零即重生。
凌晨的四点,村上春树开始晨跑,他这一跑就是40年,一年里有320天穿跑鞋,从夏威夷的考爱岛到马萨诸塞的剑桥,从日本村上市参加铁人三项赛,到踏上希腊马拉松长跑古道,村上春树一直在写作,一直在奔跑。当他跑步时,他在想什么:“同样是十年,与其稀里糊涂地活过,目的明确、生气勃勃地活当然令人远为满意。”毛姆说过,任何一把剃刀都自有其哲学。强调即使是微小的日常行为,只要坚持,就会形成某种生活哲学。
苹果CEO库克每天凌晨四点起来,会处理几百封邮件和销售报告,利用清晨时间的安静,无缝切换工作。他自己说,清晨是他最能控制的时间,能屏蔽世界,专注于关键任务。白天,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苹果园区的办公室。这位首席执行官以身作则,是经常早上最早进公司,晚上最后离开的人之一。
凌晨四点,早摊点已经包好了第一笼包子,开始熬第一锅粥,环卫工人已经清扫了几条街道。河边火红的栾树上,轻灵的鸟儿开始雀跃鸣叫。
凌晨四点的霞光,最为绚烂和恢宏,云蒸霞蔚,万道光芒。云层在凝聚在等待,在积蓄在破发,就在那瞬息之际,一轮旭日喷薄而出,地上的向日葵也开出了万千的太阳。
新的一天开始了,一切新生伊始,一切皆有可能,山川万物,生机勃勃,欣欣向阳。
(铜鉴湖昼夜交界的花海。方自镛/摄影 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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